2006年3月15日,星期三(GSM+8 北京时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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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直喽,别趴下
口述 雷鸣 整理 罗伟

  他曾是一家报社的打工编辑,现在是武汉小有名气的撰稿人。但若非亲口道出,谁也不会知道他曾经两度失足,还被劳教过一次。为生计所迫,他曾在建筑工地干过苦力,也走街串巷当过三轮车夫……但他终究战胜了命运,用手中的笔开创了新的人生。
    
  我出生在武汉乡下一户农民家庭,家境贫困。父母勤扒苦做,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,但我和弟妹上学的费用仍压得父亲喘不过气来。钱,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成为至尊无上的主宰,也为我日后的铤而走险埋下了伏笔。
  尽管父亲期望我读书跳农门,但贫寒的家境实在无力供我继续学业。只上了一年高中,我便辍学开始了打工生涯。这一年,我刚满17岁。
  我去了武汉城里。在建筑工地上,我和成年人一样搅拌混凝土,一天下来累得筋疲力尽。但想想父母,还有在上学的弟妹,我咬咬牙,坚持干到了年底。
  春节结账时,我拿到了2000元钱,除了留下一部分给家里开支外,其余的都还了债。春节过后,在造纸厂工作的姑妈找关系为我在厂里谋了份差事,我才终于告别了苦力生涯。
  到了1996年,我已在纸厂干了3年。不仅为家里还清了债,还额外存了2000元钱。
  然而,再次回到小山村时,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:一排排小楼拔地而起,每栋楼都装饰得漂亮气派,我家那间破旧不堪的土房子就像个乞丐,在一群富人间瑟瑟发抖。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。原来,我按部就班地在工厂打工的这几年里,村里人却在沿海一带或打工或经商,将家里的旧貌换了新颜!
  
  此后,我的思想发生了急剧变化。只要能搞到钱,哪怕是不择手段我也在所不惜。
  1997年春节前的一天,我刚回家,在镇上碰到了老同学小李。只见他西服笔挺,打着高档领带,手上还拿着“大哥大”。小李笑眯眯地将我拉进一家餐馆,点了好几道菜,边吃边聊。
  小李说他和别人一起在汉口开了家茶楼。明是茶楼,暗地里是提供色情服务的场所。听了我的经历,他拍着我的肩说:“老同学,不是我说你,穷则思变嘛!”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,“怎么样,跟我干吧?”
  “可我能干什么呢?”我疑惑地看着他。
  “介绍女孩子到我的茶楼工作,你便可以提成,一个1000元,多带多给,现钱现‘人’……”接着,小李便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,还留下了他的名片。
  回家后,小李的话一直在我耳边萦绕。难道世上还有比这赚钱更快的法子吗?我开始盘算起来:利用春节,至少能带2个女孩去小李那儿,到时就有2000元现钱啦!
  我没有细想后果,就将第一个目标锁定在邻村的阿莲身上。
  阿莲初中毕业后在镇上学缝纫,我经常去她那儿玩,便和她混熟了。得知我能带她去城里上班,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我们约定,年初三一同启程。
  没想到第一个目标来得这么容易,我简直心花怒放了。将阿莲送到汉口后,又打算骗同厂的小丽,可此时她回家过年还没返回,我只得作罢。
  再说阿莲被我骗到小李的茶楼后不久,小李便逼她陪一位老板,阿莲誓死不从,并于当夜逃了出来,向派出所报了案。无疑,我和小李便成了警方追捕的对象。小李闻讯后逃之夭夭,而我对此却一无所知,还在暗自得意1000元来得不费吹灰之力,并在厂里物色别的猎物。结果,一双锃亮的手铐戴了上来……
  由于未给当事人造成什么后果,我被拘留了15天,并罚款2000元后放了出来。
  
  这次偷鸡不成反蚀米的惨痛经历,使我平静了一年多。
  1998年3月10日,我在厂里的报摊上买了一份报纸,具体是什么报我也记不清了,反正该报头版头条登了一则案例。大意是讲,海南某省级银行行长的儿子被歹徒绑架并勒索50万元,歹徒用假资料在银行开了户收钱,并利用“ATM”取款机作案。此案一直悬而未破。后来,这伙人又在别处故伎重演,得手后分赃不均起了内讧,有个歹徒主动向警方报案才侦破的。
  原本是一则有警示意义的案例报道,我却动起了歪脑筋。我知道武汉也有银行开设了“ATM”自动取款业务,便私刻了公安局公章,用假名、假地址炮制了假户口,并在银行成功开户。
  接下来,我要做的就是物色“人质”进行“敲诈”了。
  突然,我灵机一动,报纸上不是有“寻人启事”吗?何不从这方面入手呢?结果,我发现了一则“寻找5岁幼女”的寻人启事。我很快背熟了“丢失幼女”的特征、她家的地址和联系电话。
  于是,我从公用电话亭里拨通了孩子家长的电话:“你的姑娘在我朋友手里,想不想接回来?”
  “怎么不想呢?小伢(小孩)丢失了两天心里非常着急……”对方很急切。我迅速打断他的话:“行了,放刷拉点(武汉话,利索些),你借几个钱给我解决一下生活问题,我立即把伢送到你家里。”
  “你要几多钱?”
  “不多,两万!”
  对方沉默了一会。
  我如实回答了他问的有关小孩特征的问题,最后报出了我的银行账号,并再三强调说:“今天是18号,如果明天上午10点前在银行见不到钱的话,我就不客气了!”
  对方听了很慌张,一个劲地求情,还希望宽限两天,但被我一口回绝。
  第二天,我又从几个电话亭给对方打了电话,再次强调上午10时前要见钱,对方仍是求我手下留情并说正在筹钱。
  上午10时整,我拿着银行卡查询账户,发现他只存入了5000元。我气不过,跑到附近电话亭再次拨通了电话,但这回他不在,接电话的人说打他的传呼机。
 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,打传呼机很危险,因为传呼机显示的电话号码会暴露我的位置。但此时的我已失去理智,抱着搏一把的决心又转移一处打了两个呼机。可我最终还是失算了,对方早已和警方联手,一边与我通话,另一边便衣已向我围拢过来……
  结果,我被处以劳动教养18个月。
  
  劳教的日子使我的心灵彻底地接受了洗礼。
  凭着自身的文学特长,我接连在劳教局主办的报纸上发表了几篇文章,被调到了图书室“工作”。每天,我除了批改一些学员的作业外,都有很大的学习空间。后来,我多次将自己失足的经历和感想写出来,其中《我的违法历程》一文被《武汉晚报》“道德与法”版发表。我也因此获得了6个月的减期奖励。
  1999年6月20日,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。管教民警将我送出高墙大院时,语重心长地说:“利用文学才华,你一定能在社会上立足。记住,不劳而获,终有所失……”
  在家休息10天后,我到一位老乡承接的建筑工地打工。
  7月的江城日渐炎热。一天10多个小时的体力劳动,让我非常吃力。每每看到那些民工在为生计奔波时,我都越发体会到挣钱的艰辛。一天,工地上又来了两个老乡,大家一起吃晚饭时说起了邻村前两天的一桩惨剧——大人外出赌博,将两名幼儿锁在家里,不料电线失火将孩子活活烧死。
  听完后,我心头一震,这么好的线索,何不写一篇稿子给报社呢?当晚我写成了一篇300来字的新闻——《一夫妇赌博  两小孩烧死》,3天后便被报社刊发了。当月底,我收到了30元的稿费(年终评奖又寄了30元)。
  尝到了投稿的甜头,我干脆请假休息了一周,将贮存于脑海中的“新闻”加以整理,接连在当地一家创刊不久的报纸上刊出。
  我的创作在工地上引起了轰动,不少人劝我干脆回去专门给报社写稿子好了。工头更是直接鼓励我说:“小雷,你有这么好的文字功底,在这里干苦力实在太委屈了,应该去报社锻炼一下才对。”
  工头的一番话提醒了我。1999年8月初,抱着试一试的心态,我给当地某快报的赵总编写了一封信(还附了一些发表作品的复印件),很诚恳地介绍了我的状况,并希望能获得一个实习的机会。大约一周后,赵总编和我取得了联系。他说像我这样不屈不挠有上进心的青年很难得,如果我愿意,随时可以去报社办理有关手续。
  就这样,1999年8月10日,我成了该报政法部的实习生。在报社实习的日子,我几乎每月的发稿量都在20篇左右,在我采写的新闻稿中,有的被评为优秀稿,有的被别的报纸转载。
  
  就在报社考虑将我转为试用记者时,我母亲因高血压发作撒手人寰,让我家原本赤贫的“财政”雪上加霜。为了多挣点钱贴补家用,我花了300元买了辆人力三轮车,利用晚上的空闲时间踩起了三轮车。为了次日能顺利完成采访,我通常在晚上10点前收工。
  一天晚上,我踩着三轮车在路上兜,一个小伙子跑过来,说自行车钥匙丢了,让我将他和车子送到家。此时已是九点半,我想做这一趟生意正好顺路,便应允了。
  哪知我将他送到返出巷子时,便被一辆“110”巡逻车拦住了,警察说刚才的青年是偷车贼。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,我亮出了自己在报社实习的“采访证”,警察和我们部门主任通了一番电话后才放了我。但我却因此丢了饭碗,两天后,我被通知走人。
  此后,我多次和一些新闻单位接触过,但都因无学历而被拒之门外。在这期间,我一边在建筑工地上给工头搞预算,一边利用空余时间学会了电脑操作,还在一些网站上发布了个人简历。
  2000年12月,终于有家专业人才周报约我去面试。当我带了一大摞自己近年来发表的各种作品递给该报总编过目时,总编很赏识,当场拍板录用。签了合同,我便在该报负责编辑“白领天地”和“漂泊驿站”两个版。为了将版面编得更加贴近读者,我在“漂泊驿站”版上增加了更贴近打工者的“打工者自画像”栏目,每期都安排四五位优秀打工者“出镜”。渐渐地,我编的版面在读者中引起了一定的反响。
  2002年,我辞去了报社的编辑工作,加入了撰稿人的行列。现在,我的稿件如天女散花般在全国各地报刊上频繁亮相,几乎每天都有汇款单飞进我的信箱。
  凭着手中的一支笔,我终于实现了当年的夙愿,也让妻女过上了幸福生活。老家的房子早已被我修葺一新,用不了多久,我还会在武汉城区拥有一套商品房。我的耳边经常会响起这句话:“站直啦,别趴下!”我想我的人生也是这样,不会轻易地趴下的!